内蒙古清查虚拟货币“挖矿”企业

五月的内蒙古鄂尔多斯，气温起伏不定，却难得无风。 经常有一阵风突然卷起黄沙，迫使行人转身躲闪。 当地对虚拟货币“挖矿”行业的政策严酷如天气。

从2月底到2021年5月底，三个月内，内蒙古先后出台三项政令，清理关闭虚拟货币挖矿项目。 5 月 21 日，国务院副总理刘鹤在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会议上强调要“严厉打击比特币‘挖矿’和交易”。

全球最大的比特币“矿山”曾位于鄂尔多斯，如今“矿工”纷纷撤离。

“挖矿”消耗大量能源，贡献的税收却微薄，同时也带来难以预料的金融风险。 四川等“矿产”大省也在研究相关方案。 曾经风靡一时的虚拟货币何去何从？

《草原硅谷梦》

鄂尔多斯从来不缺故事。 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保暖羊绒衫，早年丰富的煤矿开采让这座城市和市民的腰包迅速膨胀。

几年前，意在转型的鄂尔多斯向“云计算和大数据”产业伸出橄榄枝，这座城市有了一张新名片——草原硅谷。 “云集鄂尔多斯，舒吉草原硅谷”，在鄂尔多斯高新区云计算产业园门口，招牌依然醒目。

鄂尔多斯拟打造“草原硅谷”，吸引众多虚拟货币“矿山”入驻。（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摄）

不仅京东、联通等大公司关注了，虚拟货币“挖矿”公司也顺势而为。 2017年是鄂尔多斯“矿场”的高光时刻：多家国内外媒体涌入位于鄂尔多斯市大拉特旗的三玉良产业园，聚焦比特大陆运营的全球规模最大的比特币“矿场”。

比特币等虚拟货币没有实物，而是由一串代码组成。 获取过程俗称“挖矿”——使用设备（通常是电脑，称为矿机）进行与随机数相关的计算，谁先解出答案，谁就可以获得比特币奖励。 同时计算的设备越多，算力（俗称算力）越强，越容易找到答案，集合多台矿机的“矿场”应运而生。

比特大陆成立于2013年，是全球最大的矿机制造公司之一。 据我走访的媒体报道，比特大陆当时在园区部署了数万台矿机，掌握着比特币世界约4%的算力。 2009年8月最高价突破3万元/件，价值突破30亿元。

矿机闪着红绿灯，轰鸣了一夜。 科幻世界里的一幕，随着当年比特币价格的暴涨，一起震撼着人们的神经。

时隔数年，2021年5月23日，南方周末记者在现场看到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厂房，摆满矿机的货架上落满了灰尘。 四周寂静荒凉，矿机运转时高达90分贝的噪音已经听不见了。 为了将热量排放到室外，工厂里的许多窗户都被拆除，并安装了风扇。 现在廉价的木板已经取代了风扇。

“一年多前我们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搬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搬的。” 该厂的一名工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该厂的老板现在是一家生产石英石的公司。 “我们是搞制造业的，跟‘挖矿’没有关系。”

原先“矿山”中散热风扇的位置，现在被木板盖住了。 （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摄）

一位比特大陆员工表示，公司不再有公关人员与媒体对接，曾经高调的公司现在正在努力保持低调。

然而，在过去，比特币“挖矿”只是少数人的狂欢，与绝大多数鄂尔多斯市民无关。 他们并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存在着“采矿”业。

如果不是原址废弃的蓝白厂房墙上留下的“BITMAIN”（比特大陆）“Bitbank”（比特银行）等英文字样，这座曾经是全中国规模最大的“矿场”世界似乎从未出现过这里。

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矿山”之一，现在只剩人了，墙上隐约可见“BITMAIN”三个字。 （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摄）

“矿工”像候鸟一样追逐低价电价

事实上，在比特币迎来牛市之际，虚拟货币“挖矿”政策已经开始收紧。

2017年11月，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领导小组召开座谈会。 会议提到，有关省市整治办认为，“矿业”行业与实体经济无关，消耗大量能源。 下一步应该是引导虚拟货币“挖矿”企业有序退出。 1个月后，内蒙古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组办公室向包头、鄂尔多斯、巴彦淖尔、乌海发出有序退出通知。

比特币匿名、安全、自由、去中心化等特点，被很多人押注为未来的“数字黄金”。 但高速运算的代价，也是“挖矿”遭受重创的原因——功耗。

比特币是电力的产物。 根据剑桥大学另类金融研究中心的研究，截至2021年5月10日，全球比特币挖矿年用电量已超过马来西亚、乌克兰、瑞典等国，接近世界第25位。用电量最大的国家。 越南。

比特币挖矿最初可以在个人电脑上进行，但现在需要用专业的矿机组成一个大型的“矿场”。 大大提高的门槛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谁拥有便宜的电力，谁就拥有更多的比特币挖矿能力。 正因如此，“矿工”们像候鸟一样追逐便宜的电价。 每年5-10月，云贵河流域进入丰水期，水电便宜，枯水期新疆、内蒙火电更划算，“矿工”随之迁徙，而循环不断重复。

一位在内蒙古、云南、四川、新疆等地“矿场”托管矿机的“矿工”告诉南方周末，他2018年开始挖矿，最早在四川眉山等地托管了100台机器. 矿机，花了30万元买了一台矿机，但由于没有经验，跑了几个月就入冬了，电价上涨也赚不到钱。

之后，“矿工”在丰水期在云南、四川挖矿，电价0.24-0.26元/千瓦时； 枯水期电价0.34-0.36元/千瓦时。 挖矿成本绝大部分来自电费，“矿场”的租金和运营费用花不了多少钱。

他甚至还总结出一套经验：内蒙古全年都有电，一定要买算力大的矿机。 普通矿机不行，否则电费是赚不回来的； 四川可以部署算力小的矿机。 旱季跑、停，赶上2021年的大牛市，“说不定冬天继续跑，赚点钱。”

为了获得廉价的电力，有些人甚至绞尽脑汁。 网上的判决书，也就是盗电“挖矿”的刑事判决书很多。 2020年，黑龙江大庆警方捣毁了一个伪装成坟墓的比特币“挖矿”窝点。 它从附近的油田偷电。 矿机被埋在地下，出风口上盖着一堆柴火。

年复一年“退休”

很难界定什么是“大数据产业”，哪些人可以享受地方电价、土地、税收等优惠政策。

鄂尔多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在内蒙古自治区2019年“两会”上，区政协委员、农工党鄂尔多斯市委主席段美然提交了关于制定“云计算和虚拟货币”的议案矿业”企业定义标准。

段美然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当时鄂尔多斯市某些部门存在“误区”，倾向于将一些“矿业”企业认定为高新技术企业，给予优惠政策。 “说白了，‘挖矿’就是一群电脑在干活，如果你随便弄两台电脑，你就是高科技企业，那就没意义了。”

2019年6月，内蒙古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回应段美然提交的提案：已查出15家“矿业”企业，责成全市综合采取电价、土地、税收、环保引导企业退出。 截至2018年底，已有4家企业陆续退出，其余11家企业仍在整改中。

此时，内蒙古进一步加大了清理“矿山”企业的力度。 2019年8月，内蒙古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发布的《2019年上半年全区金融形势分析报告》再次明确，将加快清理“矿业”企业。理由是他们将“全面清理和整顿金融市场秩序”。 《防范风险实现经济健康发展》。

尽管内蒙古这几年多次扫“地雷”，但多位业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风头过后，一些“地雷”还会重新出现。

雷比特矿池CEO江卓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内蒙古从2018年甚至更早开始，每年冬天都会清“地雷”。 “电不够了，‘地雷’就会被赶走。” 冬季采暖季过后，“矿山”将返回内蒙古。 姜卓尔说，这主要是当地电网和火电厂长期亏损，他不想错过。 这些上门拜访的“财神爷”。

唯一能源消耗考核“未完成”的省份

连续数年出台清关政策后，2021年“十三五”能源消费成绩单出炉，内蒙古能源消费总量和单位GDP能耗强度均未达标控制目标。 2021年2月，国家发改委公布2019年各省能源消费总量和强度“双控”考核结果，内蒙古是唯一“未完成”考核的省份，被通报的批评。

能源消耗得分垫底，在碳达峰和碳中和的背景下，内蒙古终于对虚拟货币“挖矿”变得残酷。

一是2月底，区发改委提出了一个“期限”：4月底前全部退出。 “现在（能耗双控）是当务之急，市里很重视，每次开会都要提。” 段美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5月初，内蒙古设立虚拟货币“挖矿”企业举报平台，鼓励群众监督举报。 5月底，涉及虚拟货币“挖矿”的实体被列了出来，此外还有产业园区、数据中心、自有电厂等，甚至还有网吧。 处罚措施严厉。 不仅相关企业和相关人员“挖矿”被列入失信黑名单，公职人员也被移送纪检监察机关处理。

“2021年的‘扫雷’应该是历年来最严厉的一次。” 姜卓尔判断，受能源消费“双控”压力，未来内蒙古可能不会出现大规模“矿山”。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发现，鄂尔多斯市其他不少企业也感受到了这种痛楚。 5月22日，在鄂尔多斯高新区云计算产业园，一家数据渲染公司正在将机房内的电脑搬上一辆大货车。 事由，准备离开内蒙古。

在达拉特旗三榆梁工业园区，偌大的园区内人烟稀少，平坦宽阔的六车道公路，车辆稀少。 现已成为驾校训练场。 行道树的树冠小得像牙刷的刷头，随大风飘扬。 许多工厂的大门紧闭，没有重新开放的迹象。 一家烧结厂的工人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停电”，工厂减产，业绩“勉强维持”。

它建在鄂尔多斯市高新区云计算产业园内，紧邻郊区高速公路。 （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摄）

算力整体撤离波及全球

剑桥另类金融中心数据显示，2019年9月至2020年4月，全球65%的比特币算力来自中国，美国是第二大算力国家，但仅占7.24% . 新疆和四川是中国算力最大的两个地区，分别占全网算力的35.76%和9.66%。 内蒙古排名第三，占比8.06%。

在内蒙古严令退出“挖矿”后，币圈和矿圈人士都在观察四川等“挖矿”大省是否会效仿。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了四川某矿场，称其有数百台比特币矿机需要托管。 工作人员主动问道：“你是内蒙古人吗？” 他说，由于政策打压比特币没人挖矿了会怎样，最近内蒙古有很多矿机闲置，但“现在很难找到比特币矿机的地方（托管）”。

四川是水电大省，汛期“弃水弃电”现象严重。 国家能源局数据显示，四川省是全国“弃水”的主要来源地。 为发挥“弃水弃电”优势，2019年以来，四川省先后在甘孜、攀枝花、雅安、乐山、凉山、阿坝等6个市州建设水电消纳产业示范区。矿业企业入驻.

据官方消息，6月2日，国家能源局四川监管办邀请当地电力企业、电力交易中心、售电企业召开座谈会，讨论“分析关停虚拟货币挖矿对本次疫情的影响”。四川一年弃水弃电”等话题，会议内容暂未公开。

姜卓尔认为，不少四川“矿山”消耗了“弃水弃电”，也为川西偏远山区创造了就业和税收。 是否关闭这些“矿山”，让当地政府左右为难。

“虽然中国各地区的监管细节还没有完全落地，但中国的比特币挖矿已经整体退出，算力全球化扩散成为必然。” 中国通信行业协会区块链专委会轮值主任委员于佳宁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于佳宁指出，早期矿工倾向于前往伊朗等电力成本相对较低的地区，但受疫情和当地政局等因素影响，伊朗已不再是理想地点。 大型矿业公司目前更喜欢电力市场高度市场化的地区，如美国和加拿大，或者支持采矿业的地区，如哈萨克斯坦。

北美的优势是达标程度高，水电资源丰富，劣势是综合成本高。 姜卓尔表示比特币没人挖矿了会怎样，北美的矿山建设成本可以是中国的五倍。 中亚的优势是电费相对较低，但也存在政策稳定性和隐性成本高的风险。

深圳某区块链投资机构投资经理观察，2013年以来，比特币大概经历了三波牛市，每一次牛市都会受到调控。 比特币是虚拟货币市场的风向标。 于佳宁表示，很难说当前虚拟货币对金融体系的稳定性造成了多大影响，但发展中暴露出的市场操纵、欺诈、投资者保护不足、洗钱等问题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各国的监管机构。

虚拟货币不仅仅用于“炒币”，其背后的区块链技术具有去中心化、安全等优势。 “任何不能为实体经济服务的技术或金融创新，其价值都非常有限。” 于佳宁认为，只有能够与实体经济的产业深度融合，促进金融与实体经济形成良性循环，区块链技术的价值和力量才能体现出来。

（南方周末实习生朱悦萌也有贡献）

南方周末记者 林方舟 南方周末实习生 冯亚文